韩愈《汴泗交流赠张仆射》解析

汴泗交流赠张仆射

韩愈

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场千步平如削。

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

新雨朝凉未见日,公早结束来何为?

分曹决胜约前定,百马攒蹄近相映。

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

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

超遥散漫两闲暇,挥霍纷纭争变化。

发难得巧意气粗,欢声四合壮士呼。

此诚习战非为剧,岂若安坐行良图?

当今忠臣不可得,公马莫走须杀贼!

【解析】

贞元十五年 (799年),韩愈在徐、泗、濠 (今安徽江苏北部)节度使张建封幕府任节度推官。这时诗人年轻气盛,很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因此对以 “礼贤下士”、“修持文笔”见称的张建封多有诗书进谏。这首诗就是其中的一篇。

这首共20句的七言古诗,前面用了16句来描写一场紧张激烈的马球比赛,铺张扬厉,精彩纷呈。诗入手便点出马球场地处汴河与泗水交汇的徐州城角,占地千步,平坦如削。这天这个三面有墙的赛场格外热闹,旌旗林立,鼓声喧腾。人物尚未出场,气氛已不同寻常。“新雨朝凉”交代时间、气候,突出主人公张建封一早就装束整齐,兴致勃勃地来到了球场。“来何为”三字明知故问,其意紧启下层描写,同时又为末段转笔预伏缘由。从“分曹决胜”句起,诗人用酣畅淋漓的笔墨,铺写出一幕幕马奔、杖奋、人健、球飞的惊险场面:但见号令起处,两队人马奋力相争,一时间马蹄纷攒,交错杂沓,在观赛的人群前一晃而过,球杖挥舞,球儿飞窜,参赛将士时合时离。那马上披带的红流苏与黄金羁在飞奔时交相辉映,光彩陆离;击球健儿更是英俊潇洒、身手不凡,他们忽而附身马腹,疾驰中应手击出一个个流星般的球,忽而又急速改换队形,机敏地寻找每一个战机。他们发球技艺高超,击球迅捷有力,昂扬奋发的斗志、精湛巧妙的战术,不时赢得人们的阵阵喝彩,比赛达到了高潮。这一段绘声绘色的描写,将人们直接带到了瞬息万变、目不暇接的竞赛现场,充分感受到一种难以遏制的决胜的快意。其中“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两句,更是神采飞动,令人赞叹不已。

然而,正当人们沉浸于这种对马球比赛的极意铺张的当口,诗人却笔意陡转,出乎意料地结出后面4句。“此诚习战非为剧”,极其冷静地正话反说,表面是在为张建封亲躬球赛辩解,回答“来何为”的动机,实际却已在“习战”的名义下揭示出“为剧”的实质。因此在慨叹“当今忠臣不可得”之后,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公马莫走须杀贼”的劝谏,从而使全诗的气氛和立意为之遽变。这种“于极快意处一掉便转”的笔法,显然具有欲抑先扬、拟擒故纵的突出效果,与一般的劝谏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因为前面大段的极意铺张,既形象地反映了现实,又为后面转出讽谏之意蓄足了文势,大大加强了“一掉便转”的力度。至此作为朝廷重臣张建封不思走马杀贼而溺于球赛的不可取,也就更加明显了。

前人说韩愈此诗“风旨与老杜《冬狩行》略相似”(何焯《批韩诗》),这是不错的,不过如果追溯他这种先极意铺张、后转出讽谏本意笔法的艺术渊源,则恐怕非汉赋莫属。众所周知,汉赋作品如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扬雄《羽猎赋》等,大都对所要讽谏的事物先进行一番极力铺陈,然后再于大段的精彩描述后揭出劝谏的本旨,即所谓的“曲终奏雅”和“劝百讽一”。韩愈此诗的笔法,显然由此而来,而运用更为圆转成熟。这种笔法在以后诗歌创作中也屡见运用,其最突出的例子便是中唐诗人白居易、元稹倡导“新乐府”,其创作就以“卒章显其志”为特点。但那时铺陈与讽谏的结合在某些作家的笔下,又逐渐演变成一种固定不变的模式,这就有些不可取了。

应该看到,任何一种技巧,如果在创作中被反复机械地利用,以至千篇一律、一成不变,就会失去它原有的生气和活力。韩愈“以赋为诗”,借助汉赋的创作技巧写诗,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先纵后擒的艺术手法的活力,使之具有一种“于极快意处一掉便转”的新奇感,这无疑是一种借鉴和翻新的成功。它之所以值得称道,就是由于既摆脱了汉赋“曲终奏雅”的板重,也还未坠于“新乐府”“卒章显其志”的机械。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才称得上“警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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