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江雪》鉴赏

江雪

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解析】

柳宗元《江雪》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名作。谈柳诗者,莫不推崇不已。宋范晞文《对床夜语》云:“唐人五言四句,除柳子厚钓雪一首外,绝少佳者。”全诗仅寥寥20字,鲜明地塑造出了一个在漫天风雪中独钓寒江的渔翁形象,真是所谓“诗中有画,不必更作寒江独钓图”了。然而,前人也曾提出过一个问题,就是“彼老翁何为而独钓稳坐于孤舟风雪中乎”?

对于这个问题,唐汝询《唐诗解》说: “人绝、鸟稀,而披蓑之翁傲然独钓,非奇士耶?”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也说:“空山风雪中,远望则鸟飞不到,近观则四无人踪,而独有扁舟渔夫,一竿在手,悠然于严风盛雪间,其天怀之淡定,风趣之静峭,子厚以短歌为之写照。”两人的回答似乎都认为真有一个渔翁不畏漫天风雪而独钓寒江。然而,如果沿这一思路走下去,即使此渔翁是世外“奇士”,能“悠然于严风盛雪间”,那么作者又何至于在冰封万径、雪覆千山、连鸟迹也无之时,独去观赏这个“天怀之淡定,风趣之静峭”的渔翁呢?这样刨根究底,不就会引出“不知万径人踪灭,钓得鱼来卖与谁”的揶揄了吗?

其实,问题并不在于是否真有老翁在冰雪寒江中独钓,更不在于作者是否目睹这一情景而为之“写照”。艺术创造的经验早已告诉我们,艺术作品中的“真”与日常生活中的“真”有着不同的含义。唐张继名噪一时的《枫桥夜泊》中有“夜半钟声到客船”一句,以至历代学者纷纷查考寒山寺是否确有“夜半钟”的习惯。而胡应麟《诗薮》却指出:“张继 ‘夜半钟声到客船’,谈者纷纷,皆为昔人愚弄。诗人借景立言,惟在声律之调、兴象之余,区区事实,彼岂暇计?无论夜半是非,即钟声闻否,未可知也。”这段深得诗学三昧的话启示我们,诗人作诗固然有写“身之所历,目之所见”之时,但往往更多的是借题立意,造景抒情。有时他们会创造出并不符合生活逻辑的景象,但“作者得于心,览者会以意”,创作者和欣赏者都会感到它们比现实生活更真实。这首《江雪》,显然也是一例。

此诗一般都认为作于永州。诗人因改革失败而被贬逐穷荒,昔年战友或贬或死,本人又处在“罪谤交织,群疑当道”、“万罪横生,不知其端”的险境。但是,他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坚强孤高的人格一如既往。《江雪》一诗,正是诗人从自身的处境、立场和性格出发而塑造的一个富有象征意味的诗境,表现了他不畏孤立打击、高洁自赏的品质。诗中的渔翁,乃是诗人 “贬时取以自寓” 的一个艺术形象。

由此可知,诗歌王国的“境”,非必是现实生活中的“实景”,它们可以是诗人们把现实生活高度浓缩化、典型化、理想化而塑造出来用以“取以自寓”的艺术之境。明乎此,读诗时就不会陷入缘木求鱼、刻舟求剑的迷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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