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翃《汉宫曲》鉴赏

汉宫曲

韩翃

绣幕珊瑚钩,香闺翡翠楼。

深情不肯道,娇倚钿箜篌。

【解析】

诗歌,是诗人内在情感的一种外化;诗歌创作,是诗人将心中情意传达出来的一种过程。其外化的形式、传达的渠道,是多种多样的。有的单纯言情,如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不著景物,而兴象婉然,气骨苍实,实首启盛、中妙境”(胡应麟语)。有的以情为主,如杜甫“生平第一首快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题事只一句,余俱写情”。也有的侧重写景,如杜甫七律《薄游》,前六句俱是写景,只末二句“巴城添泪眼,今夕复清光”,言在月光下掉泪,是抒情。更有“纯写景物”的,如韩翃的这首《汉宫曲》,“纯写宫中景物,惟三句 ‘深情’二字略见本意,而承以 ‘不肯道’ 三字,则此句亦是虚写。”诗中言宫中女子“娇倚钿箜篌”,并不说她心情如何;写汉宫之富丽,也不沾染任何感情色彩,即诗题中亦不用 “怨”字,真可谓“欢愁两不着,在宫词中别是一格”。然而,纯写景物同样是为了传情达意。“纯写宫中景物”之“景物”,并不同于宫中自然景物之“景物”。自然景物一经诗人的描绘,便具有了“社会属性”,成为传情达意的“形式”和“渠道”。笔下之景总含情,关键在于怎么写。诗人写景,并非机械地摄影,把景物原原本本地“翻印”出来,而是以抒发一定的情为主导,以表达具体的意为目的,经过主观的审美观照,把客观之景联缀起来,再现出来,从而使情因景而物态化,使景因情而意象化。

首先,诗中之景已不再是客观景物的随意组合和堆垛,而是经过了严格取舍的传达情意的载体:言其喜,则春日迟迟,花香鸟语;叙其悲,则秋风瑟瑟,夜雨梧桐。经过大量的相似的运用,一些物象甚至已具备了较为固定的情感素质,成为象征某一意蕴的符号。从韩翃这首《汉宫曲》所描绘的景物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出诗人在取舍景物时所独运的匠心。诗人取“绣幕”、“珊瑚钩”、“钿箜篌”为描写对象,以表现汉宫陈设之绮丽华贵,同时也暗示出宫内生活之枯燥乏味;以“香闺”、“翡翠楼”显示深宫之广大,也反衬出宫女生活天地之狭小。虽是单纯地铺陈景物,却能化景物为情思,从中透露出宫内生活死气沉沉之寓意。

其次,诗中之景乃诗人经过艺术加工后描绘出来的客观外物,诗人在写景过程中,必然体现出个人的视角、构思以及表现手法等等,这些都决定了诗中之景与客观之景的不同。杏花春雨中的江南是美好的,而“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戴叔伦《苏溪亭》),未免令人黯然神伤,一个“寒”字,道出了诗人独特的内心感受。韩翃这首《汉宫曲》以对句发端,上二句分别运用两个名词性偏正词组一气连贯而成,笔致婉丽而句式严整,工稳的对仗中体现出宫内生活的单调无聊、缺乏生机和活力。下二句在写法上仍含情不露,只用“不肯道”一语轻轻带过,这也正是此诗在景物描写上的鲜明特色。试将“娇倚”易为 “愁倚”、“闷倚”或“闲倚”、“空倚”,都未免觉得直露。

再次,诗中之景对诗人所要传达的情意起着指示和规范作用。尽管诗人纯写某种景物,不作感情的渲染,也不使用任何带有感情色彩的修饰词语,但从景物描写本身,仍可揣知作者心意。透过韩诗中“娇倚钿箜篌”这一形象,不正可以窥视出宫中女子“望而不来”的怨恨吗?而此诗的妙处也正在于叙宫怨不露痕迹,以模糊语出之。尽管诗中景物指示给读者的情意看似无法确定,读者的理解也会因其性情、经历、审美经验等的不同有所差异,但却不是不着边际、可以任意发挥的。杜甫《绝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鸟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以纯美之景写真乐之情,读者无论如何也不会从中引发出愁思来。

不难看出,纯写景物同样是诗人传情达意的手段。与韩翃这首《汉宫曲》相似,李白的《玉阶怨》、温庭筠的《瑶瑟怨》等,也都是通篇不写怨,而于景物的铺陈中微露端倪,让读者去揣摩、体味。此种作法,一是含蓄蕴藉,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使诗意免于直露,富于情味;二是内涵丰富,读者可借助诗中景物的“指示”,结合个人的身世、经历、审美经验等,无限深广地开掘诗的含义,将个人的情感附加到这些景物上来。比如从韩诗的描写中,我们便可感受到宫中女子的孤独、寂寞、冷清、无聊、郁闷、怨恨等等心情。也就是说,它所蕴涵的情意是无尽的。相比之下,白居易的《后宫词》其二:“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及千门。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未免言情太尽,伤于刻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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