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客有为余话登天坛遇雨之状因以赋之》解读

客有为余话登天坛遇雨之状因以赋之

刘禹锡

清晨登天坛,半路逢阴晦。

疾行穿雨过,却立视云背。

白日照其上,风雷走于内。

滉漾雪海翻,槎牙玉山碎。

蛟龙露鬐鬣,神鬼含变态。

万状互生灭,百音以繁会。

俯观群动静,始觉天宇大。

山顶自晶明,人间已霶霈。

豁然重昏敛,涣若春冰溃。

反照入松门,瀑流飞缟带。

遥光泛物色,余韵吟天籁。

洞府撞仙钟,村墟起夕霭。

却见山下侣,已如迷世代。

问我何处来,我来云雨外。

【解析】

在诗史上,作为诗歌创作的艺术风格,变化奇幻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情况。第一种是自《楚辞》的《天问》和《招魂》而下,如唐代卢仝《月蚀诗》和李贺的某些作品,涉及对神话传说中的超自然现象的描写。第二种即如刘禹锡的这首《天坛遇雨作》,对象是自然现象。第三种,是反映社会生活(如李白的《梁甫吟》、杜甫的《兵车行》)乃至欣赏艺术作品(如杜甫的《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的诗歌,也可以是变化奇幻的。变化奇幻体现为一种风格,往往包含如下的基本因素:独特的构思,丰富的富有创造性的想象,豪放恣肆、惊创出奇的笔致,不一定很细腻但总是十分准确的形容描写,生动的语言和新鲜的比喻。中唐诗人刘禹锡以律、绝擅场,不以古体名家,但上录描写雷雨奇观的一首五古,却写得很好。全诗除开头四句和收束四句外,中间是两大段。站在高山 (天坛山)之颠,看到白日照耀在云层之上,而风雷奔走于云层之下(内),已见奇幻。“滉漾”四句,通过雪海、玉山、蛟龙的鬐鬣一系列比喻,来写雨云的翻涌变异;“万状”两句,进一步以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的结合,写雷雨之形之声,具体描绘“风雷走于内”,突出“走”的气势。“俯视”两句更是神来之笔:在风雷竞作、大雨滂沱的涵盖震慑之下,大地的“群动”显得渺小了,安静了,其形其声被淹没了,因而感到天宇更为广阔了。“山顶”句以下,写雨过天晴的绚丽景象,又是一种变幻:明亮的阳光,雪白的瀑布,清新的大地,欢快的流泉和滴翠的树木。最后四句着重描述欣赏了自然奇观之后,心理上的“幻”的感受:下得山来,恍如来自云雨之外,乃至恍如隔世了!施补华《岘佣说诗》说这首诗“变化奇幻,已开东坡之先声。”苏轼诗歌艺术转益多师,对陶、谢、李、杜、白、韩、刘诸家都有所吸收,尤其能够融会陶冶李白的豪放、韩愈的劲健、白居易的平易、刘禹锡的雄奇,其基本特点是豪放雄劲,峻爽流畅。在描写自然景象的变化奇幻方面可能受到刘禹锡影响而又能变本加奇的作品,我们至少可以举出两个极富代表性的例子。一是《有美堂暴雨》:“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樽凸,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第一句写惊雷,第二句写乌云,第三句写黑风,第四句写飞雨,无一不奇幻而又变化莫测;第五、六句写水面和雨声,亦极尽形容之妙。第七、八句更是想象出奇,出人意表。一是《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其中有云:“……幽怀忽破散,永啸来天风。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安知非群仙,钧天宴未终。”“急雨岂无意,催诗走群龙。梦云忽变色,笑电亦改容。”与上一首写暴雨的险重不同,与刘禹锡的重在客观也不同,它以生动的景象描写和从容的抒情相结合,在自然现象中融入更多的主观色彩。不过,上述三首作品有一点是相同的,这就是构思的独特,想象的丰富,笔致的豪健惊创,描写的精彩,新鲜的比喻。在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所列的24种艺术风格中,没有“变化奇幻”一条。不过,司空图大概感到了艺术风格的不易直陈,他是通过比喻来论诗品的,而这些比喻又往往取自丰富多彩变幻无穷的自然现象。其论“雄浑”,则曰:“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其论“劲健”,则曰:“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 其论 “豪放”,则曰:“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弯。”其论“委曲”,则曰:“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鹏风翱翔。”作为艺术风格的变化奇幻,在构思、命意、走笔、赋形等方面,似乎应当兼有上述雄浑、劲健、豪放、委曲的某些特点,才算是成功的。在以变化奇幻的艺术风格去再现变化奇幻的自然现象时,应是如此。至如写超自然现象或社会生活之变化奇幻,从本质上说也应如此。李白、杜甫、韩愈、苏轼诸大家,前人论之已详。即如李贺,杜牧序其诗,认为“鲸吸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盖《骚》之苗裔,理虽不及,辞或过之。”(《李贺集序》)亦变化奇幻之一体,而且是源远流长的。前人对于变化奇幻的运用与体现,往往求其合乎自然,而不要过分的锻炼与悖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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