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颀《缓歌行》解读

缓歌行

李颀

小来托身攀贵游,倾财破产无所忧。

暮拟经过石渠署,朝将出入铜龙楼。

结交杜陵轻薄子,谓言可生复可死。

一沉一浮会有时,弃我翻然如脱屣。

男儿立身须自强,十年闭户颖水阳。

业就功成见明主,击钟鼎食坐华堂。

二八蛾眉梳堕马,美酒清歌曲房下。

文昌宫中赐锦衣,长安陌上退朝归。

五侯宾从莫敢视,三省官僚揖者稀。

早知今日读书是,悔作从前任侠非。

【解析】

“直陈情事”,顾璘指的是一种直陈铺叙情态、事物的表现方法,是《诗经》之赋的修辞手法的扩展与延伸,也是辞赋作品常用的表现方法。七言歌行体声长语纵,铺衍开合,所以直陈铺叙的手法得到充分的运用与发挥。

直陈铺叙,从唐诗艺术表现来看,大体有两类情况:一是辞采绮丽、夸饰,一是文辞质实、精劲。前者为初唐七言歌行的基本风貌,如卢照邻《长安古意》,骆宾王《帝京篇》、《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等。这些诗作尚沿承六朝绮靡诗风而趋于艳丽、婉切,尤以骆宾王两首艳情诗最具特色。后者则为盛唐七言歌行的典型特征,如高适《封丘县》、岑参《送费子归武昌》、王维 《老将行》《桃源行》、李颀《古从军行》《送陈章甫》《缓歌行》、张谓《赠乔琳》等诸家七言歌行诗作,大多不务辞采之绮丽、夸饰,而注重文辞的质实、情感的充沛、气势的雄健。顾璘所论李颀 《缓歌行》便是此类诗歌之一例。

《缓歌行》以“我” 自叙口吻讲述自己人生沉浮的经历与认识:“小来托身”八句叙其托身于攀附贵游,倾财破产,结交杜陵纨绔轻薄子弟的任侠行为。诗中所讲“石渠署”,即石渠阁,汉宫中藏书之处,后藏宫廷秘书。“铜龙楼”,即铜龙门,乃太子宫门。“摹拟”、“朝将”二句交待了“我”攀附贵族,幻想出入帝王宫门以直步青云。“一沉一浮”二句自叙富贵梦的破灭,遭到贵族纨绔的弃置。“男儿立身”十句自叙“我”以男儿立身自强的信念,效法古代高士巢父、许由“退而遁耕于中岳颍水之阳”(嵇康《高士传》),闭门读书十年,终于业就功成,得受皇帝宠幸,得享钟鼎富贵。此段叙述,颇露“我”之踌躇满志之态。最后“早知”二句,以今是昨非的自悔感慨收束,肯定了学而优则仕的人生奋斗道路,否定了任侠豪游的行为。全诗值得注意的有三点:一是表现手法极为单纯,全以人物(我)自叙成诗,既无比兴,更无写景,全用直陈方式铺叙人物从游侠到读书,从遭弃置到“见明主”,从困穷失志到飞黄腾达的前后变化;二是注意向汉魏乐府学习,语言质实、句调俊畅;三是此诗缘事发情,直捷道出,寄讽激切,对“杜陵轻薄子”,即贵族纨绔,与“五侯宾从”、“三省官僚”的趋炎附势做了辛辣的讽刺:“莫敢视”,言其俯首畏惧之状,令人联想到苏秦衣锦还乡,其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的丑态。“揖者稀”,言其高揖者稀,而低眉折腰者多,令人联想到苏秦之嫂的“前倨而后卑”的嘴脸。对“我”的遭际、奋斗和感慨,李颀的态度较为复杂,似乎既有肯定,又有否定。“我”,诗人肯定不是比况自我。李颀仕途失意,是任侠、读书两皆非,遂有“脱略势利”,“啸傲时人”,思隐岩穴之想,对“世人逐势争奔走”(《行路难》),“举世皆亲丞相阁”(《送刘四赴夏县》)的薄俗极为鄙视、憎恶。诗中矜夸“二八蛾眉”、“鼎食华堂”的庸俗之言,同李颀的人品、个性不甚相符。故“我”只是诗中一个虚拟的形象,只是诗人借以发抒愤懑的传声筒。“我”的 “早知今日读书是”二句,只是“我”逐势青云之际的踌躇自得心理的独白,作者在肯定“我”之“立身自强”时,对其青云富贵而得意忘形亦不无讽刺!所以,以“直陈情事”的方法寄讽,貌似称许,实为讽刺,也是此诗的重要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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