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秋风引》解析

秋风引

刘禹锡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

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解析】

中国古代诗歌历来讲究锤炼功力,从炼格、炼意到炼字炼句都极其重视,甚至有所谓“以一字计工拙”之说。(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确实,诗歌与其他文学体裁不同,它不仅在表情达意上要求高度形象生动,而且在语言形式上要求高度凝练,并有比较严格的声律要求。因此,词汇,作为诗歌语言运用的最小的基本单位,就必然受到诗人的高度重视,不少优秀诗人正是在字句的锤炼上,显示了相当深厚的功力。

刘禹锡的《秋风引》所写的是中国古代诗歌常见的悲秋题材,秋风的萧瑟凄凉曾引起许多诗人失意的思绪。根据《秋风引》的诗意来推测,这首诗当是诗人淹留他乡感秋所作。诗人以拟化的手法,用 “至”、“送”、“入”三个形象生动的动词,赋予不期而至的秋风以鲜明的人格特征,借以抒写寂寞感伤的异乡客情怀。刘禹锡的诗歌向以骨力劲健,语言精炼含蓄见长的,这首诗中最让人品味不已的是句末“最先闻”三字,它是全诗的点睛之笔,点出了诗人不是以被动的态度去感受秋天的物候,而是从主观方面出发,先于他人,主动去体味、去感受秋的悲凉。这就十分含蓄曲折地透露了诗人“未摇落而先秋”(唐汝询《唐诗解》)的孤寂萧索而特别敏感的情怀。所以清人李锳说: “为孤客传神,正是 ‘最先’两字,使无限情怀,溢于言表。” ( 《诗法易简录》)

语言形式毕竟是为内容服务的。炼字不是炫耀难字,炼字贵在传神,必须与炼意相结合,否则,就有可能走上艰生晦涩的雕凿歧途。宋人胡仔说:“古人不废炼字之法,然以意胜而不以字胜,故能平字见奇,常字见险,炼字见新,朴字见色,”(《苕溪渔隐丛话》卷九)这可说是相当深入地揭示了炼字之法的神髓。拿上述诗例看,“最先”本是最平常朴实的一个副词,仅表示次序或顺序的靠前,但作者一旦把它与树未摇落而人心已萧索的诗意熔铸在一起,顿时具有了生动的情感色彩和言外之情,整首诗也因之奕奕传神。诚然,在刘禹锡其他诗歌中也有如“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赠》),“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酬乐天咏老见示》)等字句凝炼,寓意深远的佳句,但不及这首诗曲折含蓄,平中见奇。

其实,“炼字传神”不仅是刘禹锡所重视的诗法技巧,也是有唐一代诗歌创作的共同规范,并大量表现在写景诗句中。比较有名的有:“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王湾《次北固山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维《使至塞上》)“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李白《渡荆门送别》)“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钱起《省试湘灵鼓瑟》)等。如果说,锤炼字句在唐代诗人那里有一种“不炼之炼”的浑朴高华的韵致,那么到了宋人手中,则渐露刻意雕凿痕迹,显得新奇有余,浑厚不够。尽管宋代有像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那样的锤炼字句的佳话流传,但总的趋向是走向语言形式上的琢磨之路。江西诗派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要求诗句句有来历,字字有出处,用“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之法,来化常为奇。这样表面上似乎非常重视炼字,实际上脱离了在形象思维中锤炼诗句的本源,而代之以书面材料,就未免要走向事物的反面,炼字而不传神,使诗歌生、新、瘦、硬有余,而自然清丽不足。

从根本上看,所谓炼字炼句不应视为语言形式上的琢磨修饰功夫,而应视为诗歌形象思维的本质特点在语言形式上的反映。言语是思想的直接现实,炼字传神的过程也就是在形象思维中对原有诗歌意象进行再认识、再加工的过程。无怪乎那些千锤百炼的名句都是概括力强、形象生动、富于神韵的优秀之作。看来,尊重和利用诗歌创作基本规律,才是正确运用诗法技巧,达到炼字传神要求的必要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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