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祜《集灵台》解析

集灵台

张祜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解析】

“春秋笔法”,本指孔子修《春秋》字寓褒贬微言大义为“春秋笔”,后来诗文作品于行文用字中曲折、隐微地表达褒贬寓意的手法,也称为阳秋笔法。黄生认为张祜《集灵台》便是一首借春秋笔法形诸文辞,暗寓褒贬的小诗。

此诗前二写虢国夫人“承主恩”,后二写其自炫美艳以“朝至尊”。首句以“承主恩”总摄全诗意旨,虢国夫人虽非玄宗的皇后与后宫嫔妃,但身为杨贵妃之姊,自可承受玄宗的特宠,使其得享尊荣,得受爵赏,在帝王一尊的封建时代本不足为奇。然而,作者特意于首句拈出“承主恩”三字,隐然似有某种特殊的寓意。次句“平明骑马入宫门”的异常举止,就以有案无断的直观方式,对这种特殊寓意作了重要暗示:平明之际,本为君王临朝处政之时,而非贵戚入宫之辰,但玄宗却至骊山华清宫的长生殿游幸,在长生殿侧的集灵台聚集仙子神侣宴乐、欢会,变祭祀神仙的集灵台为巫山神女进幸楚王的云梦阳台; 而虢国夫人恰恰是赴集灵台欢会的一位仙侣,难怪她公然“平明骑马”,招摇过市,竟敢违背唐宫禁令,骑着骏马出入宫禁。虢国夫人如此恣意而行,正是倚恃玄宗的特殊恩准;而此特殊恩准,也正是为了虢国夫人赴集灵台欢会之便利。明白这一层暗示,“承主恩”三字的特殊寓意也便昭然而揭了。三四句描摹虢国夫人“承主恩”的媚态,可谓诛心察影。“却嫌脂粉污颜色”,脂粉本为女性美容的化妆品,后宫嫔妃为承欢邀宠几乎无不凭借脂粉以增其艳媚,而虢国夫人偏偏嫌脂粉玷污其颜色,借此一“嫌”既突出了她天然的超人丽色,又透露了她自炫美艳,轻佻风媚的异常心态。于是,她只是“淡扫蛾眉”而已,以其天然美艳的特殊魅力邀取君王的欢宠。据《太真外传》载:“虢国不施妆粉,自衒美艳,常素面朝天。”如此,隐微地透露出虢国夫人以色艳而“承主恩”,“至尊”以爱色而会神侣的暧昧关系。这样,“承主恩”三字便得到了耐人寻味的体现,也便于字里行间曲折、隐微地传达出它的特殊寓意。这可说是诗中春秋笔法的巧妙运用。

“春秋笔法”在诗歌中大多用于隐蔽、曲折的讽刺,其讽刺对象之情事,大多贴近现实,不宜明言,有所避忌,于是便多采用春秋笔法以寄讽。像杜牧《华清宫》:“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妃子笑”三字便是春秋笔法,玄宗与杨贵妃在花团锦绣的骊山华清宫宴乐,为博心爱的妃子一笑,竟诏令自海南进贡荔枝,为保持荔枝新鲜,不惜命人乘马飞骑传送;不禁令人联想到周幽王为博宠妃褒姒一笑,竟不惜举烽火欺骗各路诸侯汇兵镐京,招致被犬戎杀于骊山之下而诸侯不救的历史典故。骊山下为博一笑而覆国的幽魂,与骊山上为博一笑而误国的玄宗,于历史的巧合中显示出“妃子笑”所蕴含的尖锐讽刺与警告,这是直接讽刺难以收到的艺术效果。除了张祜、杜牧这类直涉本朝情事者外,也有交际书赠,褒贬规讽者,也有意含影射,借古讽今者。前者如杜甫《对雨书怀走邀许簿公》:“东岳云峰起,溶溶满太虚。震雷翻幕燕,骤雨落河鱼。座对贤人酒,门听长者车。相邀愧泥泞,骑马到阶除。”在诗人看来,“震雷”、“骤雨”不过是小人得志暂时胡作非为罢了,而“贤人”、“长者”处之泰然,不为所动,以 “贤人”、“长者”的气度反照了“震雷”、“骤雨”的品质,字里行间暗寓了对“贤人”、“长者”的钦羡和对“震雷”、“骤雨”的不屑。“相邀愧泥泞”一句,紧扣“雨”字来写。雨路泥泞本是自然现象,何愧之有?这其中深意只能从皮里阳秋的意义去寻找了。诗人看穿了“震雷”、“骤雨”的小人伎俩,不愿许主簿濡足于势利泥泞之涂,所以奉劝许主簿“骑马到阶除”。骑在马上,是诗人指明的行路方式。这一象征性说法,实际是诗人规讽许簿公做“马上之人”,保全自己清白,驰骋于人生正道,不要做“马下之人”。杜甫表现出一片忠厚仁爱之心。金圣叹评其“真是阳秋笔法”(《唱经堂杜诗解》)。后者如王昌龄《春宫曲》:“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欢,帘外春寒赐锦袍。”诗中三四两句以平阳公主家歌女卫子夫的“新承欢”,曲折地传出“旧失宠”之悲;借口“帘外春寒”而赐宫宴歌舞之人以“锦袍”,正见恩宠已极。一“欢”、一“赐”,暗示出武帝怜新弃旧之情事,讽意自在言外; 这与《集灵台》之 “承主恩”有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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