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竹枝词》评析

竹枝词

刘禹锡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

【解析】

“双关”,是指以一语而关照、映合两类不同事物双方的特征或意蕴的修辞技巧。这是古代民间“谐隐”手法在诗文创作中具体运用的一种双关隐语。隐语,又称廋词,是类似谜语的一种文体或修辞手法。《文心雕龙·谐隐》讲:“隐者,隐也,遁词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这段话大意是说:“隐”的意义,就是隐蔽之意,用避开正面直说的迂回言辞来隐约暗示某种意义,用婉曲、巧妙的比喻来影射某种事物。这表明隐语一般是与巧妙的比喻结合运用的,我们可以统称为“隐喻”。大概而论,双关隐语,其用法可分为两类:一是谐音双关,一是谐意双关。以谐音双关为主要表现方法的诗歌创作,被称作“风人体”,亦即有着鲜明的民风民俗特色。钟嵘在《诗品》中便称谢惠连“工为绮丽歌谣,风人第一”。严羽的《沧浪诗话》将其归为杂体诗的一种,其注“风人诗”道: “上句述一语,下句释其义,如古 ‘子夜歌’、‘读曲歌’之类,则多用此体。”“上句述一语,下句释其义”,即上句借引它语,下句申释本意,指的就是像本诗以“晴”谐“情”,语意双关的手法。清人翟灏《通俗编》三八《识余·民风》道: “六朝乐府《子夜》、《读曲》等歌,语多双关借意,唐人谓之风人体,以本风俗之言也。”“风人体”一格的确立,说明历来诗人与诗评家们对民间文学的重视。皇甫松曾作数首《竹枝词》,有句道:“芙蓉并蒂一心莲,花侵槅子眼应穿。”又有《采莲子》语:“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孙光宪也曾作《竹枝词》,有语: “杨柳在身垂意绪,藕花落尽见莲心。”说明在晚唐五代诗人们对风人体谐音双关手法的喜爱。而李商隐的名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无题》),苏轼的回文词句:“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菩萨蛮·夏闺怨》)等等,更说明“作家文学”对“风人体”的谐音双关手法的着力借鉴、运用及这一手法的深远影响。

刘禹锡的《竹枝词》采用这种民间歌谣的抒情手法,巧妙表达了初恋少女向“郎”隐曲表露爱慕情意的微妙心理:首句以“杨柳”起兴,描述眼前动人情思的美好景致,次句写“闻郎”之歌声,这歌声大约就是民间男女恋爱时的对歌,妙在郎之歌情是从少女一方听出,郎唱的是什么,作者虽未明白写出,却可以从三四两句揣摩出来。三四两句安排极为巧妙,紧接在闻歌之后,所以,它既可视作少女所闻郎唱之歌声,也可以视为少女闻歌之后回味、揣摩歌声情意时的微妙心理。“东边日出西边雨”,不一定是男女相会的实景,而是民歌中常用的比兴形象,似乎是隐喻少女对郎的不即不离、若即若离的微妙情态,就像江南黄梅时节的天气晴雨不定,东边升着日头,西边却下起雨,这天气你说它是晴呢?还是不晴(阴)呢?这是“郎”对少女暖昧情态所发出的一个疑问。反之,少女闻郎之歌声,自然也感到这位“郎”的说话也有点吞吞吐吐,像东日西雨,似晴若阴,其情态难以把握。这样一看,此诗运用借“晴”为“情”的双关隐语,不仅以“晴”字双关了第三句晴雨之“晴”与第二句歌声情意之“情”,并且将男女双方初恋之始那种借隐语试探对方,暗示对方明白表达爱情的既羞怯、又热切的复杂心态传达出来。这种以双挽互映方式表情达意的技巧,增添了民间情歌式的活泼、诙谐的喜剧性效果。

谐意双关,则就音形通用而字义相异做双关,较之谐音双关所涵容的意蕴更为深厚、丰富。如曹雪芹《红楼梦》第五回采用隐语形式所写的十二支曲,其中“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雪”谐音为“薛”,双关冰雪与薛宝钗,“林”,则双关着树林与林黛玉。“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三春”,双关着暮春花落与元春、迎春、探春三人凄凉命运。谐意双关更为复杂的形式,则是“指物借意”,就眼前事物加以暗示、影射某种意义,双关词的形态也更复杂。如李义府《咏乌》:“日里飏朝彩,琴中伴夜啼。上林如许树,不借一枝栖?”此诗用谐意双关的隐语写成。“上林”,暗喻朝廷。“树”谐官署之“署”。“借枝”,即 “将试”也,隐喻效力朝廷。清代徐增解说: “何不将我一试也”,(《说唐诗》)是对“借枝”谐意的最好解释。唐太宗见此而大喜: “朕当以全枝借汝”,表示特加恩宠。又如王维《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传说古代一位女子相思而死,化为红豆,于是称它为“相思子”。此诗以红豆双关着相思子之相思与相思情之相思,三四两句充分发挥了红豆的双关妙用,将相思情表达得委婉、深长。李商隐《无题四首》(其二)的颔联:“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金蟾,是蟾状香炉; 玉虎,是虎状辘轳,既借闭锁的香炉和汲井的辘轳,衬托女子孤寂、无聊的情景,又巧妙地借“香”、“丝”二物谐出 “相思”情意,使情感表达得相当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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