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夜归鹿门歌》解析

夜归鹿门歌

孟浩然

山寺鸣钟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独来去。

【解析】

“清幽”,即诗人在诗中创造出的平淡自然,和谐婉转的风格。清即清新,主要表现于诗歌意象及语言上。幽有幽静、深沉之意,主要就诗歌基调、韵味而言。清幽美学观与中国文化中哲学及宗教颇有关联。道家倡“道法自然”,强调顺应自然本身,依从自然规律,至多也是循自然本身之势而改变它。反映于诗歌中,就是强调诗人表达真情实感,倡自然朴实的艺术风格,反对雕镂繁芜之作。而佛禅“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的主张对参禅入诗的文人影响甚大,“象外之象”、“味外之旨”,“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等成为诗歌最高美学境界。佛、道之说相互渗透,对中国诗歌发展意义重大。清幽之美是对中国诗歌美学力量的一个较大程度的概括。

《夜归鹿门歌》写作者从汉江西岸南园到汉江东岸鹿门的夜归途中所见所感。“鹿门”是汉末隐士庞德公隐居之地。诗人求仕不成,意图效古人在此行乐山林。诗中抒发了那种对隐逸生活情趣的流连及赞美。前半部分写夜归过程中所见景观,以尘世喧闹对比内心的宁静。钟声使人想到幽静、安详的寺院风光、气氛。渡头处满是俗世吵嚷、骚动,人人都向群居的山村奔去,而我却悄然“乘舟归鹿门”,到自己隐居之地去。言外之意即谓鹿门乃超乎尘世之外的仙境。后半部分实写归后感慨。所谓昔日的“庞公栖隐处”现在也是“我”的栖隐处。“庞公”一语双关,有自指之意。夜光下的鹿门的美妙景致使诗人沉浸于其中,浑然不知世事纷扰,进入一种物我交融的温馨和融的氛围中去。诗人自得其乐,偌大山林惟有“我”一人来去。诗人体会到一种“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的感受。但当诗人乍然猛醒时,诗人又体会到一种淡淡的惆怅之情。习惯于群居的人现在却与山林为伴,诗人多少感到一些不适。故曰“岩扉松径长寂寥”,这也是诗人自叹。但这浅浅的伤感并不影响全诗基调。全诗语言清新明晰,“余亦乘舟归鹿门”句等近似散文语法。诗人未刻意对语言文字进行改造组合,并无险怪精深之处。对自然风光以精练的笔墨加以点染。时间、空间线索交织于一起而不紊乱。特别是诗人情感在愉悦闲适中杂有淡淡哀怜之意,真挚而深沉,各种诗歌因素在“真”中达到统一。从而传达出一种与自然相谐的中和之美,基调平稳、感受深沉。

清幽诗歌要求语言行进自然,读来琅琅上口,意义清楚,毫不含糊,颇近于作文习惯。如王维的《终南别业》中“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等句,明白如话。也就是说,诗歌语言遵从说话习惯,语字以时间先后为序呈线性延伸排列。“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句;“鹦鹉啄余香稻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等句,有意打乱语言时间性规则,精工别致,另有一番情趣。但由于不自然,便不能说这些诗句“清”。但我们如此规范并不排斥诗中炼字。诗歌毕竟不是记录白话,而是一种有严格形式要求的文字排列组合活动。炼字恰能体现诗人之独特性创造性才能。像“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绿”字,“红杏枝头春意闹”中“闹”字的运用,就使得两句诗意境大开,回味无穷。但这种炼字一般极少打破上述语言线性排列规则。其次,诗歌语言的清还表现于色彩的平淡,较少浓脂腻粉。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诗歌所描写的对象所规定的。六朝宫体诗及历代应制诗,由于受所表现的题材(即妇人相貌衣饰、宫殿都市等)的限制,语言不可避免地带上鲜艳明亮的色泽。读来眼花缭乱,香粉之气仿佛扑面而来。而山光水色等由于多出天工之手,较少人力,内心闲适之情往往假之而发,达到主客观的统一。必须指出的是:诗人心中这种宁静愉悦之情是相对而言的。这种宁静或是在一番内心冲突结束后所致。像孟浩然便是在求仕难成的失望中转而寻求解脱。正是在看破红尘后,在大悲大喜、大哭大笑后反而回归到一种极端平静的心境中。但人毕竟是社会中人,他毕竟要与别人、社会发生联系,于是、不满、失望、痛苦之情总是“拂还来”、“卷不去”。绝对的适当调和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平和的心绪中必然混有一些相对、相反的情感因素。孟夫子毕竟也有孤清寂寥之叹;陶渊明也有“金刚怒目”之性。这种情感冲突带来的心理矛盾常有一定时代价值。诗人表现这种总体的感受时,基调固然是中和稳重,但仔细咀嚼,能体会到诗人心理的角落还有与此相异的某些情感因素。因而诗歌韵味也显得悠长绵延。加上诗中景物对情感的“遮掩”,使得诗意更加深邃、模糊。

清幽诗歌总体风貌上呈和谐之美。这种和谐具体表现于诗歌内容与形式的契合,诗人内心的平静、满足,意象的优美、精巧,语言的流畅婉转,意境的悠远、空灵,基调的平和,气势流动的不疾不徐。这种和谐美体现出目的性与规律性的统一。在诗人移情作用下,“万物皆备于我”,平淡的大自然显出无限生机。清幽风格无甚神奇之处,极尽工巧后,诗人笔头反而变得朴实了。“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便极好地评判了这种诗歌的美学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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